本應是職工教育培訓的課堂，卻淪為海濱和景點接待基地；本應簡樸、節(jié)儉，但茅臺、中華等高檔煙酒卻充斥其間。《經濟參考報》記者近日在多地采訪發(fā)現，一些地方黨政機關、事業(yè)單位和國企依山傍水集中建起各式豪華培訓中心，已異化成公款休閑娛樂的“掩體”和自收自支的“小金庫”，并且消費種類花樣翻新、名目繁多。

    盡管國家早已出臺有關培訓中心與所屬單位脫鉤的規(guī)定，中央黨的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領導小組不久前也印發(fā)通知，要求把清理整頓培訓中心納入整改范圍。然而，記者發(fā)現，培訓中心轉制整頓并不徹底，有的成了“半拉子”，有的不過“做做樣子”。

    “天價”煙酒充斥

    一塊寫著“本基地為內部培訓中心，未經許可，謝絕入內”的告示牌豎立在“引航培訓基地”入口處。在該基地的酒水單上，53°茅臺酒、53°貴州習酒、95年長城干紅、軒尼詩X O、藍帶、馬爹利、軟中華、芙蓉王、A級鐵觀音等高檔煙酒茶一樣不落。

    位于大鵬新區(qū)的溪涌被稱為深圳最美海岸線之一。作為深圳市交委下屬單位深圳港務管理局的培訓中心，“引航培訓基地”便位于這里。官方資料顯示，該基地建成于2005年，耗資100萬元，有房間18個，會議室3個，“本意是作為全國交通系統引航員深圳培訓基地”。

    《經濟參考報》記者實地查看發(fā)現，這個培訓基地雖然占地面積不大，但位置極佳，后院可直通海灘。此外，除前廳有一個可容納50多人吃飯的公共餐廳外，后院還有一間“面朝大海”的獨立小餐廳。記者曾兩次來到該基地，工作人員均表示，這里不對外營業(yè)，只負責員工內部培訓。

    幾經周折，記者拿到了該基地的客人入住信息和酒水清單。“領料單”上的物品頗為高端，譬如，一份日期為2011年11月27日的清單顯示，兩瓶茅臺2500元、兩瓶習酒7900元、兩支軒尼詩2200元、一條軟中華650元、5瓶劍南春1750元、兩支人頭馬vsop580元、一支卡柏尼干紅118元。

    “國內住客登記表”則顯示，從今年6月1日至6月21日，住客住店、離店日期均在周末兩天，“住宿原因”一欄則標明“旅游”。在一份名為“易水兵”的住客單上，“備注”一欄還寫有“龍崗交通局”。

    深圳市引航培訓基地服務有限公司負責人在接受《經濟參考報》記者采訪時表示，該基地實行公司化運營，與市場化招待所沒太大區(qū)別，“有昂貴的酒水并不奇怪”。因為該基地極少承擔培訓業(yè)務，一年接待培訓不到10場，絕大多數時間是接待社會上的散客，客人多時要用餐。

    然而，記者查閱從2011年11月至2012年10月的登記表發(fā)現，入住該基地的客人在住宿原因一欄均標注為“公務”，不見散客的蹤影。對此，深圳市交委7月24日通過郵件回復稱，“主要是基地前臺服務員對住客信息登記不規(guī)范所致”。

    “強勢部門”主管

    《經濟參考報》記者走訪廣東、北京、安徽等地培訓中心發(fā)現，這些打著“培訓”旗號的會所，擁有和主管單位多為直屬型、“強勢”國家機關和壟斷性國有企事業(yè)單位。

    記者在安徽黃山、九華山等地了解到，由一些國家機關、科研機構，以及電力、石油、民航等央企設立的掛牌“培訓中心”的酒店有40多家。在位于京津走廊的天津市武清區(qū)和深圳東部海邊的大鵬灣等地，海關總署分別設有教育培訓基地。審計署在煙臺設有培訓基地。在各類培訓中心扎堆的深圳東部海邊，國稅、法院、港務等被認為是“強勢部門”的機關以及國有商業(yè)銀行等設有各自的培訓中心或教育培訓基地。

    在這些培訓中心里，吃喝玩樂一網打盡，消費畸高。在位于昌平區(qū)朝鳳庵北路的北京市某干部培訓中心，記者詢問2小時2000元的K T V項目能否算進培訓經費發(fā)票里時，經理告訴記者沒問題，保齡球、游泳桑拿、棋牌室的消費也都可以。在同樣位于昌平的五星級的中石化會議中心，其官網上的價目表有點“嚇人”：行政套房為每天4800元，單人標準間為每天1180元，6人的小型K T V為兩小時1480元。

    事實上，娛樂功能齊備的培訓中心并未主要用于培訓。《經濟參考報》記者6月底走訪位于深圳大梅沙的一家國有銀行培訓中心發(fā)現，該中心的4間培訓教室沒有一間在上課。培訓中心負責人說，他們的培訓主要安排在周末。然而，記者發(fā)現，即使是在培訓最集中的暑期，該中心入住率也低于50%。一張顯示為“6、7月份”的《培訓中心預訂閱覽表》顯示，6月29日至7月28日，只有14天有預訂，其中10天需要使用會議室。

    上述國有銀行深圳分行的辦公室主任坦承，該培訓中心40%的業(yè)務是承接培訓，60%用于團隊文化建設，員工可憑券來此度假，“攜家人前往公司也沒有發(fā)文禁止”。

    這些培訓中心占地環(huán)境優(yōu)越，多為景區(qū)和海濱。在百度地圖搜索引擎上查找“培訓中心”，會發(fā)現在沿海地區(qū)和風景名勝地區(qū)集中遍布著密密麻麻的“紅標”。記者發(fā)現，培訓中心大多位于大城市郊區(qū)的度假村、森林公園，如北京昌平，又或者國內聞名的、擁有美麗海岸線和海景的海灣地帶，如青島、煙臺、深圳和三亞等地，還有的直接“躲進”風景名勝區(qū)，如黃山等。在部分地區(qū)培訓中心被曝光后，網絡輿論認為“這是搶占公共資源，把本應屬于全體民眾享有的好山好水變成‘私家后花園’”。

    記者采訪到的培訓中心多只接待內部員工，“沒有領導打招呼，外人禁入”。在深圳小梅沙海灘度假區(qū)，一家國有銀行深圳分行的培訓中心工作人員告訴記者，內部員工也須持蓋有“培訓中心專用章”的療養(yǎng)券才能入住，外人一概不接待。此外，不少銀行的培訓中心都聲稱是獨立法人但也不對外營業(yè)。

    每年5至10月期間，海灘常吸引著深圳市民來此休閑度假，周末及節(jié)假日更是一床難求。曾被培訓中心“拒之門外”的深圳市民許鵬說：“人氣這么旺，打開門就可以做生意，這些培訓中心為啥寧可閑置也不愿意對外營業(yè)？”

    轉制陽奉陰違

    國家早已出臺有關培訓中心與所屬單位脫鉤的規(guī)定，加上十八大以來八項規(guī)定“利劍高懸”，一些部門和國有企事業(yè)單位單位也都宣稱對旗下培訓中心進行了轉制整頓，然而，記者調查發(fā)現，有的轉制整頓是“半拉子”、“做做樣子”，不徹底。

    一些培訓中心由某家機關和國有企事業(yè)單位“一家之私”變身為多家兄弟單位“集體之私”。

    在深圳，一些培訓中心在接受《經濟參考報》記者采訪時表示“早已轉制，劃歸國資委”，由此而理直氣壯。中山大學政務學院副院長岳經綸表示，在狠剎培訓中心歪風過程中，要警惕一些部門和地方以全系統，全省、全市之用為名，從“左手轉到右手”。

    有的培訓中心名義上轉企，實際上仍存隱秘“內部關系”。

    深圳曾多次推行事業(yè)單位轉企改革。最近的一次是2006年，全市124家事業(yè)單位轉企改制，其中就包括深圳市宣傳干部培訓中心、深圳市地方稅務局培訓中心和深圳市法官培訓中心等培訓中心。然而，有16家轉企單位由市國資委暫委托原主管部門管理，其中就包括深圳市法官培訓中心。這就不難理解為何有的培訓中心即使和原單位脫鉤，仍然和原單位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即便轉企業(yè)并交給國資委，記者走訪時發(fā)現，來這些培訓中心的仍然是“與其有歷史關系的單位為主”。

    還有的以單位合作之名共建共享。一些機關選擇與國有企業(yè)乃至民企合作，從而共享培訓中心。

    就在今年7月，上海市徐匯消防支隊與上海郵政培訓中心簽訂共建協議。某中直機構駐粵單位的辦公室主任告訴記者，沒有自家培訓中心的單位多是與有合作關系的企業(yè)達成協議，在需要時共享。

    整頓不容例外

    專家建議，當務之急是摸清底數，集中清理整頓，使之與所屬單位徹底脫鉤，或轉作他用或集中拍賣；并通過政府購買服務的方式把政府及國有企事業(yè)單位的培訓交給市場，從根本上杜絕培訓中心里的不正之風。

    近日中央紀委監(jiān)察部召開的落實中央八項規(guī)定精神、糾正“四風”工作座談會明確，將把黨政領導干部借培訓中心奢侈浪費納入重點查處之列。接受采訪的反腐研究專家建議，此番狠剎培訓中心歪風，必須全面摸清家底，集中清理，不留死角。

    首先，要作好摸底、甄別、篩選，將已有培訓中心集體轉作他用或進行拍賣。過去轉制不徹底的教訓在于，沒有劃定紅線，不留死角。中紀委已開通專門針對培訓中心舉報，各級紀委應同時開通，形成對培訓中心的高壓態(tài)勢。上海財經大學教授蔣洪說，清理這些“培訓中心”可能會遇到巨大阻力，這些既得利益部門可能會拋出剝離后會導致原來的職工就業(yè)困難、從市場上找培訓場地成本更高等理由來作為借口，因此中央一定要下定決心，不容有例外。記者了解到，有的地方在試點將培訓中心轉作養(yǎng)老機構。“在養(yǎng)老床位嚴重不足的情況下，這不失為在不增加財政負擔的同時可以短時間做大增量的一種辦法，值得推廣。”岳經綸說。

    其次，把政府和國有企事業(yè)單位的培訓交給市場，用政府購買服務的方式選擇場地和服務，同時各級黨校、大專院校也可作為培訓基地。

    再者，明確領導責任，對頂風作案和陽奉陰違、拖延不改的予以嚴懲。“不追究領導責任，培訓中心歪風就很難得到根治。”廣東省社科院研究員丁力說。

    從根本上講，還需要財政、審計等部門加大公務經費監(jiān)督力度，并進一步提高財政公開力度和詳細度，從資金使用上杜絕此類培訓中心的出現、砍掉培訓費用的虛高、鏟除“名不副實”的各類娛樂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