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是徐堅的豐收年,共出版了四部書。《理解早期文明》和《中國藝術史》是兩本譯著,《暗流》是舊作重印;《時惟禮崇》雖然晚出,實質上是徐堅真正的探索之作,值得單獨談談。
《時惟禮崇——東周之前青銅兵器的物質文化研究》擺脫傳統研究方法藩籬,以新考古學主要代表人物賓福德的文化系統和層次理論為指導,從技術經濟、社會和意識形態三個層面嘗試對商和西周青銅兵器進行全方位闡釋。
第一章其實頗見功力。徐堅運用類型學方法與物質文化分析,對東周以前青銅兵器進行分類、分型定式,以確定其各類兵器之間的年代序列及形態變化情況;在技術層面又超越了蒙特柳斯式類型學的社會化大生產和漸進演化等預設觀念,采納兼具通則觀念和歷史特定性考量的物質文化分析方法,提出了青銅兵器形式風格的功能化和美術化兩個傾向。青銅兵器上出現與實用殺伐功能無關甚至相沖突的部件和結構表明兵器不只是器具,也是一種符號。青銅兵器形態是功能與形式、實用與象征等多個側面考量和角力的結果。
為了揭示青銅兵器長期被忽視的符號價值,徐堅根據青銅兵器出土環境、埋葬位置及其形態特征來分析其所蘊含的社會、精神層面意義。在第二章應用情境分析方法研究了東周之前青銅兵器的社會意義。他提出物質性、空間性和學術史三種情境概念,提煉出戈與矛的組合、鉞與刀的組合是社會等級的表達方式,揭示了作為社會區分標識的物質的內部多元和復雜性。他還做了長時段或跨朝代比較分析,發現鉞與刀的組合源于新石器時代,戈與矛的組合始于青銅時代,劍是后來居上成了兵器的象征。
在意識形態層面,作者嘗試以認知考古學和情境考古學思路局部復原青銅兵器的文化歸屬、性別認知以及信仰與禁忌。對與銅兵器長期并存、相互影響的另一條線索玉兵器,徐堅也進行了討論,以“金石之緣”收尾,揭示玉兵器并非獨立于銅兵器之外的平行發展線索,二者之間存在雙向、復雜而動態的關系,表明早期中國禮制體系的多元和互動本質。
東周之前出土兵器數量有限,徐堅幾乎收集了考古發掘、各類文章以及國外大博物館或收藏大家的兵器資料。《時惟禮崇》明確提出青銅兵器就是青銅禮器。中國青銅時代,既不存在中原地區多以青銅為禮器,草原地帶多以青銅為兵器或者工具等實用器之分,也不存在華夏重禮、蠻夷好樂之別。無論在草原地帶,還是在中原地區,甚至嶺南及西南,青銅都是禮器材料,只是禮的內涵不同,表達方法不同,禮器的組合形式也就不同。
單純依靠唯一材質甚至唯一器類復原早期中國禮制是危險的,但歷史記載亦可印證徐堅此書的論斷。《春秋》記載在禮崩樂壞之前,戰爭亦講究禮儀和規則。比如宋襄公雄心勃勃,想繼承齊桓公霸業,但依然講究“仁義”,要待楚兵渡河列陣后再戰,結果大敗。慘敗雖讓宋襄公貽笑千年,但也表明春秋以前征戰確實講究禮儀。兵不厭詐,橫征亂伐實乃東周之后才出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