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如何做人,柳青給人們上了極為生動的一課,也為同行們樹立了光輝的典范。其基本的要義就是:不要做社會的旁觀者,要做現實的介入者;不要做生活的客居者,而要做生活的主人公,讓自己成為所描寫的農民群眾中的一員,徹底打通寫他人與寫自己的固有界線,把生活的感受與激情,欣忭與困惑,煩惱與歡樂等等,內在地化合為感覺的放達、情感的宣泄,安全摒棄閉門造車、盲目想象的寫作。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柳青的扎根鄉間14年的個人實踐,為“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樹立了一個作家所能達到的標高的極限,這是今天的文學人所難以企及的,因而也是我們應該奉為楷模而心慕手追的。
14年不打折扣的農家生活,促成了柳青的成功轉型,也造就了經典作品《創業史》。得悉柳青因身患重病而難以完成《創業史》第一卷之后的寫作,曾經是作品人物原型之一的董廷芝老書記深情地說道:“希望他好好養病,能把四部書都寫出來。別人寫,寫不成他那樣的。”質樸的語言與深切的期盼,所包含的對于柳青的首肯是堅定的,認知也是獨特的。“別人寫的”與“他那樣的”,分別都是什么樣的呢?在董廷芝未及詳述的語言里我們大致能感覺到,“別人寫的”,多半是隔靴搔癢,旁敲側擊,甚至是冷眼旁觀,居高臨下。而“他那樣的”,則一定是直言骨鯁,徑情直遂,別開生面,鉤深致遠。一句話,“歡樂著人民的歡樂。憂患著人民的憂患”,自然而然地“為人民抒寫,為人民抒情,為人民抒懷”。
一部《創業史》,盡管涉及特定時期的合作化運動,盡管歷經了55年的滄桑演變,但仍然被專家和讀者視為當代的經典力作而不斷解讀,被大眾讀者視若“不隔”的文學佳作持續熱讀,蓋因作家立足于生活的深處,擷取時代的激情,寫出了社會變遷在人們心里激起的層層漣漪,在精神世界引發的深層悸動。柳青一再說他的《創業史》,表面上寫的是農村的合作化運動,實際上是寫農民走進新時代之后,對于公有制、國家化的認識與接受的過程。換句話說,也即從私有到公有,從“小我”到“大我”的心理變遷與精神成長。從梁生寶、郭振山、高增福、改霞等,到梁三老漢、郭世福、郭士杰等,都是這一歷史巨變進程中不同階層人們的典型代表,他們以各自的自然反應和精神變異,既體現著舊時代農人的蛻變與新時代農人的成長,也折射著社會主義新農村艱難前行的某些側影。社會的重心是人民,人民的內核是心靈。正是著眼于心靈深處和精神層面的博弈與變異,使得《創業史》卓具超越歷史限定的深厚內力,而成為人們認知合作社時期社會劇烈變動引發農人心靈變動的一部史詩性作品。
扎根皇甫村的14年,柳青除去創作《創業史》第一卷和第二卷之外,還寫作了一些關于耕蓄飼養的經驗總結與發展農業生產的建議文章,如《耕蓄飼養管理三字經》《建議改變陜北的土地經營方針》等。這些實用性文字向人們表明,柳青是始終站在農民的立場上,替他們著想,為他們代言的。把這些實用性文章和《創業史》放在一起來閱讀和考量,我們更可以見出柳青作為一個現實介入者、生活實踐者的殷殷之懷、拳拳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