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屬狗，過完生日，就滿八十歲了。在母親走過的八十個歲月里，不管世事如何變換，唯有對家鄉人和事的牽念，是母親永遠也扯不斷的心結。

　　我的母親，是一位平凡善良而卑微的家庭婦女。從我記事時起，她就整日忙碌著。父親當了30多年的村赤腳醫生，同時還兼著村信用站干事，忙得腳不沾地，家中里里外外的活路都落在了母親一個人的肩上，即便是這樣，母親從不叫苦叫累，總是樂呵呵地經營著我們的家。

　　父親去世后，我們哥倆把母親接到縣城居住，起初，她總是住不慣，嚷嚷著要回老家去，說老家山好水好空氣好，最重要的是能和鄰里們在一起，心里才會踏實。為使母親安心住下來，我們給她安裝了電話，又把親戚鄰里的電話抄在本本上，標注上不同的符號，便于母親辨別，這樣，母親想老家人了，就可以隨便撥通電話，與鄉親鄰里拉拉家常。慢慢地，母親安靜地住了下來。

　　但我看得出，住在城里的母親，心永遠落在老家，她無時無刻不牽念著家鄉的親人，而且隨著時光的推移，這種念想愈來愈強烈。每天下班回家，她總要給我嘮叨個不停，說她昨晚做夢夢見父親了，父親站在瓢潑的大雨中，凍得發抖，她說這是你父親托夢哩，你有空了回趟老家，到他的墳頭看看，該修補的就修補修補；石頭你記得嗎？石頭那小子在外頭打工，帶回了個四川丫頭，兩人商量好了結婚日子，婚禮在老家辦，到時候你和你哥一定要回去，我也要回去沾沾他們的喜氣哩；還有，聽你二叔說，今年的山芋結得很繁，成熟了得請個假回去摘了，那可是你父親活著的時候栽植的，不摘可惜了；嗷，差點忘告訴你了，你三嬸說，她家的豬又下崽了，一窩下了12個呢，全是清一色的黑笨豬，她還說準備自家留一頭養著，到年跟前殺了，讓咱回去拿肉呢……說起這些，母親總是眉飛色舞，我聽著，心里就酸酸的。

　　不久前，我們帶母親回老家參加外甥的婚禮，在老家逗留的晚上，她雖是小腳，走起路來不方便，但硬是挨家挨戶串了個遍，無論怎樣勸也勸不住，直到夜很深了，她才躺下。第二天返城的時候，我們的車子已開出老遠了，她還依然站在村頭的石橋上，遲遲不肯離去。我要喊母親，被大哥攔住了，大哥的意思我明白，他想讓母親一個人重溫那逝去的時光。回頭看母親，她是那么渺小，單薄的身影如秋天的樹葉一般輕盈，山風吹起，她花白的頭發立即散亂開來，遮住半個臉。我上前攙扶母親，發現她在流淚，順著她的淚眼看去，那兒有山，有水，有老家的房舍，我想：這才是母親永恒的根吧！看到我，母親微微地嘆了口氣，跟隨我上了進城的車。

　　如今，隨著時間的流逝，母親也逐漸衰老，曾經美麗的容顏也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臉滄桑。母親，終究還是老了，老得無聲無息。但是，我知道，母親對故鄉的懷戀一直是存續的。

　　是的，人人生而有根，我的母親也不例外，盡管她平凡而卑微。可這份濃濃的思鄉之情依然絲絲縷縷地縈繞在她的心中，也將陪伴她走過以后點點滴滴的光陰。（商洛日報 作者：程毅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