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強正在做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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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講臺、進上市公司、出國繼續深造……南開大學微生物系博士李強,就業時面對很多人羨慕的去向。但出人意料的是,他最終選擇了一家小型研究所,奔波于各個工地,幫助企業處理污染物。
一方面,家人不理解,另一方面,工作環境差,沒有熱水、沒有暖氣,但看著微生物一點點吃掉污染物中的有毒物質,李強覺得很值,“工地上最能實現我的價值”。
看著醬黃色、散發著刺激性氣味的污水流入反應釜,從另一端流出時變得清亮,李強摘下眼鏡,舒了一口氣,被汗水濕透的上衣緊貼在他“撲克牌”一樣的骨架上。
李強今年剛從南開大學微生物系博士畢業,在眾多企業、名校伸出的橄欖枝中,他選擇了山東省臨沂市一家名不見經傳的水土保育研究所,奔波于各個工地,幫助企業解決污水處理等問題。“我希望做點‘落地’的東西,把所學知識運用于實踐。”他說。
初到工地,污水處理告失敗
學微生物的經常跑工地,李強算是一個另類。
他與工地結緣源于讀研一時參觀河北衡水某化工廠的經歷。發臭的黑水直接流入河道,滾滾黑煙直沖天空,當時,該企業由于排污不合格,正面臨關停整頓的風險。已進入“污水處理生物強化”專業學習的李強開始琢磨,能不能利用微生物菌群將污水變清。
實現這樣的目標并不容易,首先面臨的困難就是“理論有余而實驗不足”。李強從最基本的實驗開始,每天把污水小樣帶回實驗室,在燒杯、試管、反應皿“叮叮當當”的碰撞中度過一天又一天。為了解決衡水這家企業的污水問題,李強吃在工地,住在工地,連續觀察菌群工作成效,結果去污效果出乎意料的好。企業負責人把李強看作幫企業起死回生的英雄。李強也被強烈的成就感包圍。他向企業承諾:他們面臨的技術問題將不日解決。
沒想到好景不長,正當企業準備將菌劑投放量擴大時,菌群開始流失,除污效果逐漸減退。“為保證效果,流失多少就補多少。”李強抱著這樣單純的想法開始大量投放菌劑。可是這種“粗放”型環保很快就顯現出缺點:企業無法承受過高的成本。
幾個月的調試無效,終于,李強決定不再“死磕”了,他收拾了行李從工地默默回到實驗室。同學好心提醒:“你一個理科生去搞什么工程?好好寫幾篇文章得了,要不然你該有延期畢業的危險了。”
“那段時間我真的想過放棄,如果實驗失敗好歹還能有個數據記錄,而我的失敗,連個數據都沒有。”李強坦言,讀研半年,有的同學已經開始在期刊發表文章,有的試驗進度有條不紊,而自己又回到了零。
可每每翻看文獻、查閱數據,污水處理的事情就像一個繞不過去的“梗”一樣在心里“發酵”:如何提高環保菌劑的效率?如何把傳統的工藝可控、參數可控向菌群可控、代謝機理可控轉換?李強一閉眼,工地上的情景,企業負責人期待的眼神就都浮現在腦子中。
再入工地,征服欲望被點燃
自從上次失敗后,李強一年沒進工地。這一年中,他經常跑到天津市環境保護科學研究院,拉著工程師聊天。“那些工程師常年工作在一線,熟悉很多新型填料,他們提出一種可能性我就會到實驗室‘搖瓶子’,做小規模的實驗。”
從實驗中李強逐漸積累了一些數據,總結出一些經驗,并在高水平期刊上以第一作者身份發表了論文。同時,在導師的指導下,李強參與研發了“土著微生物強化水處理”的新技術。
“目前國內環保領域常用的污水處理方法是投放含有微生物制劑的活性污泥,這種方法存在致病菌流行和生態入侵的風險。我們的土著微生物強化水處理技術,將原生態位的土著功能微生物進行解析、分離,從而成為‘特效菌劑’,去‘吃掉’污染物中的有毒物質。”李強向記者介紹,這種污水處理方法,效率更高,同時風險、成本也大大降低。
當時,天津某化工廠生產原料中含有大量高毒性物質,他們聽說了南開大學研發的新技術,迫不及待登門合作。李強帶上他的科研團隊再次走出實驗室,來到工地,看見那醬黃色散發著刺激性氣味的污水,感到格外熟悉,“內心中的征服欲再次被瞬間點燃”。
利用“土著微生物強化水處理”技術,李強和他的團隊每天凈化污水200噸到400噸。原本隨時面臨停業整頓風險的企業,污水處理效果達標,并通過了天津市環保局驗收。該方案將運營成本降低2/3,為企業節省約20萬元/年。后來此方案又被天津其他兩家污水處理廠采用。
從此,企業邀約不斷。這些年來,李強參與處理的污染物累計逾萬噸,足跡遍布大江南北,其中不乏污染重災區,光睡過的工地就有幾十個。“一個理科生,比工科生做的東西還要偏應用。”博士論文答辯時,山東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教授李越中說。
扎根工地,最能實現自我價值
國外名校博士后、211大學講師、國企上市公司產品研發部學術帶頭人……多年的勤奮和用心積累讓畢業季的李強有了選擇的資本。出人意料,他選擇了一家小研究所,從此扎根工地。
這一決定令所有人大跌眼鏡:“怎么不去高校?”“怎么不去一線城市”……
遠在大連老家的母親更是強烈反對:“又是工地,風吹日曬不說,還是‘有毒作業’啊!”
李強的母親忘不了,一年前暑假李強回家,一進門都認不出了:原本白皙的皮膚變得黝黑,消瘦得好像站立不住,頭發蓬亂,渾身都是蚊子叮的大包……
李強的女朋友也不太支持他“泡”工地,每次去了工地,整個人就“失聯”了,有時候半夜會收到他的短信:剛收工。
為什么要去工地?
他比親人更知道,工地生活有多辛苦:沒有熱水,沒有藥品,夏天凌晨3點多就要起床趁涼快開工,冬天沒有暖氣,有時和農民工一起住4人一“棚”的臨時建筑,夜里被毒蚊子咬腫……
李強說,這幾年的經歷和自己的知識結構讓他已經離不開工地了,關注環保、參與環保已經從專業需要轉化成為了他的內在需求。“工地上確實是有毒作業,可我不想把自己關在象牙塔里,工地上最能實現我的價值。”
工作簽約前,李強仔細考察了當地的環保現狀:目前魯南地區的污染比較嚴重,而當地環保工程公司對污染物處理得不盡如人意,老百姓反映,每天煙囪里冒出的煙都不是一種顏色。
剛剛走上工作崗位的李強已做好了規劃:如果當地重度污染的局面能夠扭轉,他也許會轉而去其他地方繼續從事環保事業;如果一直不好,他就會一直會提取“土著微生物”去“吃掉”污染物中的有毒物質,直到“吃完”為止。(朱虹 馬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