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在青海省海北藏族自治州,有一座年輕的城鎮叫西海鎮。19年前,國營221廠舊址被整體移交地方,取此鎮名,一年之后,中國宣布暫停核試驗。
今年10月16日,是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50周年的日子。那聲巨響,不僅僅是原子彈爆炸的巨響,也是事關國家安全、民族尊嚴的一聲巨響。
這聲巨響背后,既有科技工作者和解放軍指戰員的無私付出,也有許許多多來自全國各地的廣大一線職工投身其中。他們揮別家小,在極端艱苦的條件下,自力更生,奮發圖強,不怕犧牲,艱苦奮斗。這些核試驗背后的小人物,用他們的青春譜寫了不平凡的樂章。
今天,曾經的原子城已經化劍為犁,許多職工平靜地回歸故里,他們的故事,或許不像“兩彈一星”元勛一樣廣為人知。但“兩彈一星”精神將長存,成為激勵我們繼續前行的力量。
1958年7月,徐步霄所在的第一批次“先頭部隊”浩浩蕩蕩地奔赴青海省金銀灘草原。
當這個從未聽過也未在地圖上標識出來的高原牧區第一次赤裸裸地展示在面前時,徐步霄放眼半人高的草堆和漫天飛舞的風沙,一種“荒涼”和“深深的擔憂”席卷而來。
這個草原給他的印象并不好。其時,絕大多數和徐步霄一起進駐金銀灘的人并不知道,他們所要做的,將是一聲震驚世界的“中國巨響”。
1964年10月16日,我國自行研制的第一顆原子彈成功爆炸。那一聲巨響凝聚了無數國人的心血和汗水,巨響讓世界記住了諸多英雄功勛的同時,也使得與巨響背后許許多多的“小人物”倍感榮耀。
50年過去了,這些“小人物”早已遠離了當年大草原的激情歲月,他們過著與常人一樣的普普通通生活,不一樣的是,他們的心中始終無法忘懷那些拋灑在金銀灘上的無悔青春。
國家需要,就要堅持
“吃的是青稞面,喝的是河溝水,住的是牛羊圈。”徐步霄的生活是從這些場景開始的。
1958年開建的基地招徠了從全國29個省市選拔出的各類精英。時年20歲的徐步霄原本在青海省飲食服務公司工作,當年12月,他被調入基地的商業局,從事財務工作,成為入駐金銀灘“先頭部隊”的一員。
“先頭部隊”的任務主要是建設工廠、職工宿舍、鋪設道路等基礎設施建設工作,目的是為核武器研發大部隊入駐做準備。當然,徐步霄當時并不知道這個最終目的。
草原原是牧民放牧生活的地方,牧民遷移后留給部隊的是剛剛開墾一半的草地,到處是裸露的泥塊和廢棄的牛羊圈?!耙彩嵌嗵澚诉@些牛羊圈,我們才有了暫時的棲身之所?!毙觳较稣f,當時物資緊張,帶去的帳篷根本無法滿足那么多人用,大家就把牛羊圈壘實了,上面搭上篷布,把地面清理干凈后打通鋪,一個牛羊圈可以睡100多人。
有帳篷的也會把帳篷扎在牛羊圈里,把鋼架打進地下,二三十人一個帳篷,工作生活都在其中,晚上睡覺一個個抱成團,才不會被風沙卷走?!澳菚r大家都來自五湖四海,語言不通,但睡在一起,每天一起工作,就像親人一樣?!?/p>
解決了住的問題,先頭部隊又迎來了吃、喝的難題。工人吃的主要是青稞面,谷子面,定量只有24斤;蔬菜,副食品奇缺,每天只能吃老咸菜和白菜湯。在1960年最困難的時期,廠里職工90%都全身浮腫,實在餓得不行了就到山上挖野菜、野蘿卜、蕨菜充饑。而作為“二二一廠”( 中國核工業總公司原國營221廠)礦區商業局財務科科長的徐步霄,除了開荒建廠,他的肩上更多了解決全廠職工溫飽的問題。
“夏天時,我們上山采蘑菇,到十幾公里外的河溝里捕魚。開春后,我就帶著科員到牧民放牧的地方,撿拾被牧民丟棄的拔了皮毛的羊、兔的死尸,拿回來放在冷水里泡兩三天,泡出血水,拿刷子刷干凈,放到熱水里煮的爛爛的,給職工們補一補?!毙觳较稣f,“總之想盡一切辦法不能讓職工們餓著,不能影響工作?!?/p>
職工喝的水,都是從十幾公里外的河溝里去挑去抬回來的。清理掉漂浮的枯草和動物的糞便,沉淀一段時間后,再取上層的水煮開了喝。
金銀灘的冬天是漫長的,平均海拔3100米的高原牧區,氣壓低,缺少氧氣,開水只有80多攝氏度,煮飯半生不熟,年平均氣溫不到零攝氏度,霜凍期長,經常風雪交加、冰雹大作,一年里就有八九個月要穿棉衣。最冷的時候氣溫達零下28攝氏度,身上穿著棉襖外加大衣,頭戴皮帽等在外面站上30分鐘,就會有凍傷的危險。早晚溫差大,能達到20多度,當時人們編了順口溜“早穿皮襖午穿紗,抱著火爐吃西瓜”。
在那么艱苦的環境中,第一批2000 多名轉業干部和戰士沒有一人打退堂鼓,所有人都咬著牙堅持了下來,建好了廠房,鋪好了通往試驗場的道路,為原子彈試驗奠定基礎。
“既然國家需要我們在這里,就不能斤斤計較個人利益,再苦再累也要堅持下去。”徐步霄說。
不為人知的奉獻
“安下心,扎下根,開花結果,奉獻青春。”
一句簡單直白的話語道出了20世紀60年代奮斗在金銀灘草原上的老同志們共同的心聲。
1963年,“二二一廠”基礎建設完成之后,從全國各地招錄的各類技術人才開始陸續入駐。此次招錄人員有的是按照廠里所需來自各行各業的工人;有的是部隊轉業軍人;有的是支援邊疆的青年學生。
1959年,王遂德作為54師163團的工程兵,參與了“二二一廠”的前期建設。1963年,王遂德就地轉業成為“二二一廠”的一名正式職工,兩年后,調入總裝車間。直到此時,在“二二一廠”待了6年的王遂德才知道工廠是造原子彈的。
進場后首先是劃分嚴格的工種和保密級別,原則上是就算對自己的配偶、兒女和父母等都要保密,不知道的決不能問。選擇從事兩彈一星的工作人員是極其嚴密的,只要一經入選,戶口、糧油關系等一切手續都由組織統一辦理安排。
“老院長王淦昌因為保密要求,被對象誤解而分道揚鑣。我們職工中因工作忙耽誤婚期的很多。甚至有戀人或夫妻相互保密卻在此不期而遇被傳為‘有緣千里來相會’的佳話?!?/p>
保密的程度如此之高,以至于王遂德清楚地記得,當第一顆原子彈1964年10月16日在新疆羅布泊爆炸成功的消息傳至“二二一廠”的時候,大部分人竟然才知道如此威力巨大的核武器就是在他們廠里制造和總裝的。
從事原子彈核心部分總裝任務的王遂德所在的車間工作內容更是達到絕密程度。王遂德說:“當時就是在同一個車間工作的人也顯得很神秘,我們車間分三個小組,各組之間也互相保密,在一個大廳內互相遮擋起來,不準相互觀看。”
除了保密要求外,王遂德所在的工種更接受了復雜的安全教育。因其主要工作是把各分廠的產品零部件運到總車間來進行檢查清洗擦拭干凈,再將此類零部件組裝成整體。這些零部件有炸藥件、放射性部件、金屬部件,不能讓人受到傷害,更不能對產品有任何磕碰劃痕,產品質量安全顯得特別重要。
21歲時進入“二二一廠”的王遂德在那里一待就是三十年。盡管有著非常嚴密的保護措施,由于常年接觸放射性物質,他的身體還是受到了一些影響。
“我選擇了這份工作,當然也愿意承受它帶給我的傷害,一切是為了國家的事業?!痹谕跛斓录依铮矮I身國防科技事業”、 “核試驗成功二十周年”等紀念章被放在盒子里并擺放在家里最顯眼的地方。
回歸平常的生活
家在山西省的徐步霄,從1958年離開家,就把自己扎根在大草原,兩年的時間沒有回過一次家,沒有往家里寄一封信,他的消息對家人來說是個迷。
“當時是建設初期,工地上離不了人,大家都是24小時連軸轉,休息時累得連筆都拿不起來。”
1960年,徐步霄還是請了一次探親假回家了。父母抱著他又哭又笑,看著眼前又黑又瘦的兒子,心里滿是苦澀。得知他在家只待十幾天,父母又慌慌忙忙地為他安排親事,說必須結了婚再走。而再次離家時,徐步霄又多了一個牽掛的人,他的新娘。
又是三年過去了,這三年里,徐步霄每次回家都是行色匆匆。每次他的愛人問他在青海做什么工作,他都謊稱是“幫牧民放羊”。
1963年,徐步霄瞞著妻子,偷偷上交了她的材料到“二二一廠”組織部考核。同年考核合格,徐步霄領著自己的愛人進了二二一廠,驕傲地向她介紹自己的工作。嚴守身份而常年累積在心頭的大石頭落了地,他和愛人共同成為了祖國建設的添磚人。
1993年,徐步霄從“二二一廠”退休來到合肥定居。和他一起來到合肥的核工業部221管理處職工一共有500多人。1995年5月15日,我國第一個核武器研制基地全面退役,封閉了三十多年的軍事禁區“二二一廠”也終于完成了時代賦予它的歷史使命。
徐步霄一家三代都擠在老人的宿舍樓里。社區工作人員說,老人從未憑借自己的功績向國家,向社區要過什么。老人的孩子也都是在二二一廠長大,見證了父輩在中國核試驗基地度過的青春,他們常常把那個年代比喻成在激情中燃燒的歲月,所有人都懷著崇高的理想建設美好的祖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