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東京/北京8月14日電 新聞調查|在日本,南京大屠殺歷史緣何被選擇性遺忘
新華社記者郭丹 李子越 蔣芳
電影《南京照相館》在全球多地陸續上映之際,記者來到位于日本東京的和平祈念展示資料館外,以“你知道南京大屠殺嗎?”為問題,采訪了一些剛剛走出展廳的觀眾,得到以下這些答案:
“好像聽說過這個詞,但具體內容一概不知。”一名40歲左右的女性說。
“聽說過,但具體內容不太清楚。”幾名女中學生告訴記者,“好像是在鐵路上設置了炸彈?”“好像是虐待勞工或者強迫勞動之類的吧?”
只有一名60歲左右的老人說:“具體的細節不太清楚,但確實看到過一些非常殘忍的畫面。我記得看到過日本士兵屠殺中國人的畫面。”
今年是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周年,也是南京大屠殺發生88周年。那場浩劫中,30萬中國人慘遭屠戮。而今,日本民眾普遍對這段慘絕人寰的歷史無知無感。那么,是什么導致日本對南京大屠殺“選擇性遺忘”?
南京大學歷史學院教授張生一語道破了其中關鍵:“在日本,忘記南京大屠殺是人為的、系統化的行為。”
“從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起,從戰犯翻身一躍成為日本首相的岸信介等人就開始進行系統化的相關歷史翻案工作。到七八十年代,日本社會甚至政府內部很多大臣開始故意用‘講錯話’的方式來混淆民眾視聽。比如‘一不小心’把‘侵略中國’說成‘進入中國’。九十年代后,特別是安倍晉三2012年第二次上臺后,日本中小學教材開始被大量修改,社會上也開始通過繪本、漫畫、影視等多種方式向日本民眾灌輸‘南京大屠殺不存在’或者存疑的觀點。因此,80多年后,對南京大屠殺保持正確歷史認知的日本民眾越來越少。”張生說。
日本現行教科書對南京大屠殺及其歷史背景這樣表述:
“二戰結束后,遠東國際軍事法庭認定日軍在占領南京期間屠殺了20萬人以上平民(即南京事件)。但在日本學界,對屠殺的人數沒有定論,有10多萬至20萬、4萬到5萬、1萬人左右之說,也有殺死俘虜等2萬人或殺死平民數千人等說法。對此,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主張,屠殺了30萬人以上。”
在一些立場右傾出版社出版的教材中,對侵華日軍在中國犯下的大規模殺人、搶劫、強奸等滔天罪行只字不提,反而一味質疑遠東國際軍事法庭的裁定,更有甚者徹底抹去有關南京大屠殺的表述。
今年8月15日是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80周年,距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審判結束也已過去70多年。然而,日本教科書仍舊質疑審判結果,反復拿遇難者人數做文章,這是為何?
“這是因為日本認識到,在當時條件下,中國當局不可能在南京一具具地數尸體,這樣一來,日本侵略者實際上就給中國設置了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然后以此為依據來否定南京大屠殺,否定整個東京審判的結果,否定日本對中國的侵略史。”張生說。
歷史不容篡改,事實不容否定。無論是當時日本人為“耀武揚威”而拍攝的殺害中國百姓的各種照片,還是日軍部隊自己記錄的《戰斗詳報》《陣中日志》,或是外國媒體記者的報道,亦或是當時身處南京的國際友人留下的記錄……各種史料無一不訴說著侵華日軍在南京犯下滔天罪行。
日本僧人大東仁是一名在日本持續20年收集侵華日軍相關史料的寺廟住持。截至今年8月,他收集、轉交及無償捐贈給南京的史料已接近4000份。如今,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里陳列的《日軍第十六師團步兵第三十三聯隊的南京附近戰斗詳報》和《日軍第九師團步兵第三十六聯隊的陣中日志》等珍貴史料就來自大東仁。
“今年,我要捐贈給南京的是攻打南京的日軍中將柳川平助的6本相冊。這些相冊中的照片有許多未公開過,值得逐張仔細研究。”大東仁說。
從2004年至今,在南京出生的美籍華人魯照寧已向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捐贈史料2100余件。在紀念館里,魯照寧指著墻上一張被放在鐵柵欄上的頭顱照片對記者說,他最初在美國《生活》雜志上看到過這張照片,后來又收集到一張被聯合國辦公室收錄并配有圖片說明的相同照片,便捐贈給紀念館。
記者注意到,這張照片出現在電影《南京照相館》中。
在紀念館的逝者人名墻前,記者嘗試與魯照寧一起尋找他的家人。突然,“魯葆寅”三個字映入眼簾。魯照寧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我第一次在這里看到了二爺爺的名字,這就是我的家人。”魯照寧告訴記者,他的二爺爺是被日軍用刺刀刺死的。“國史也是家史,因為沒有國就沒有家。”魯照寧悲痛地說。
2015年,包括著名的《拉貝日記》《程瑞芳日記》《貝德士文獻》、美國牧師約翰·馬吉16毫米攝影機及其膠片母片等多份一手史料,共同作為《南京大屠殺檔案》入選《世界記憶名錄》,南京大屠殺也成為全世界的共同記憶。
“今天,任何一個想了解南京大屠殺歷史真相的人,都可以在世界多國、用多種文字找到相關史料。中國學者也在盡最大努力從世界各地收集關于南京大屠殺的相關檔案、歷史報道和文獻,并努力用多種語言加強向世界傳播中國自己的研究成果。”張生告訴記者。
“日本右翼人士的攻擊并不可怕,至少說明我還在和他們進行關于侵略歷史的爭論。但對歷史漠不關心的日本人,我和他們之間連對話都沒有發生。從這個意義上說,‘漠不關心’其實才是更可怕的事。”大東仁說。